其實我們有能力構築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情境—由閱讀戰爭到撰寫餘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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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雖然你們沒有戰爭的經驗,但是我們必須想像戰場,還有關於憂傷的字眼。」我臉上有一點點的歉意,但是繼續往下說:大考的樣卷裡,有一題叫做「20年後的同學會」,就希望你們能夠揣想還沒有經歷的成熟或滄桑,生動地去思維;而且,情與景的寫作,你們已經該到了進階、收割的階段。

最重要的是,有人類的地方,就永遠無法避免無知、愚昩、爭奪與不幸,生命正在大量消失,我們與劊子手,常常看著同一個月亮。

閱讀也是一種訪談,你能幫他說出他的故事嗎?

就在全台灣的國文教學界都在為了文白比例激情不已的時候,我們正在古文字裡,呼吸到氧氣,沒有一點時空阻隔。(文言白話根本不是問題,杜甫寫得好呀!)

我運用晟景出版社《遇見他們的故事》裡的最後一回,歐陽宜璋老師以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亞歷塞維奇的作品(白話)與杜甫〈石壕吏〉(文言)雙重引導,所進行的書寫命題──

請試著以"石壕吏"的劫後餘生者的角度,以第一人稱的方式,寫出某人回鄉的情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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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境構築三大要素

1.什麼關鍵事件,發生在什麼關鍵時間:就像當年杜甫集中火力描寫了"有吏夜捉人"這一個關鍵事件,你應該抓住一個關鍵去談。(有人交卷後,問我:老師您覺得春天返鄉比較好,還是設計在冬景?要設計在白天還是夜晚歸鄉?你們真的聽懂了)

2.大悲大喜,一定要善用意象:用過多形容詞,我們沒有身歷其境,只會覺得看得很尷尬,相反地,用象用景,能把我們帶到你的世界

3.挖掘聽覺摹寫,觸覺摹寫,巧為帶領。

 

 

 

當時戰況對我軍不利,我接到命令徵集更多士兵,從年輕稚嫰的臉龐到準備安養天年的老人,通通來者不拒,一個個喚人拖向槍林彈雨的血獄。這些年,那可能善於耕作的黝黑胳膊,已經深埋在某個礫土和殘破的屋瓦堆中,那善於話當年的壯漢,抖動著的鬍鬚,已染成鮮紅,與雜草糾結成一團。身為一個加害人,害得許多家庭分崩離析,讓許多年輕人的前途一片陰影,而我卻仍安然無恙地滴血不染。

一具具僵硬的軀體排列在地,憑著微弱的記憶想辨認每個人的臉,但掀開白布所見的大部分是鮮血和殘敗,被認出的,在名字旁打上叉,沒有人認的,也終將化為塵土,我是閻王那裡也有差事的,引領他們走向死亡的下一程。過程中,我認出了那個對我痛哭,求我放過他丈夫的老婦人,那年那天,我甩開男人的手,把她拉向戰場。

輕敲那扇熟悉的門,我有些害怕,那個留下來的老人,是否能承擔後來接二連三的折磨?(游晴嵐)

 

我只是一個連姓氏都不會被任何人記下的老女人。我的愛太小,只能用短短的餘生去愛的我家人,窮我不怕,日子會比較平靜,柴火還是一樣的柴火,這一天,我歸鄉了。

獨自走在返鄉的道路上,距離石壕村只剩幾里路,我才意識到自己頻頻停下來整理身上泛著異味的破襖,我一定是不希望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從戰線回來的炊煮婦,而是家裡的一個媽。

到達石壕村時已是深夜,改變無多的小村讓我湧起錯覺,說不定我是今天才要離開家裡,推著我趕路的官吏大人,等一下就會到來,從樹上驚起的夜烏會劃過月光消失在夜的另一端,這叫聲和寒夜裡的犬吠,是在送我還是歡迎我歸鄉?

我來到熟悉的家,站在人煙杳滅的廢屋前,在這沒有戰火的後方,忍不住聲淚俱下。

我國勝利了。(翁子涵)

 

已經三天了,從長安到這邊,我累壞了三匹馬,再趕過兩個山頭,那令我魂牽夢縈的故地,就將重現在我眼前,我按捺住心下的激動,看著即將西下的夕陽,找了一間客棧住下,剛踏進店門,或多或少,或明或暗,一瞬間,我攏聚了不少視線,大概,我很狼狽。

十年了,離開家已經十年。我數著星星想知道它們是否如十年前一樣明亮可見,或是已被戰爭帶來的塵土蒙蔽光芒。車輪的聲響伴隨那些士兵的交談聲,顯得格外刺耳。他們一一分享自己的故事,思念、雀躍、悲傷,各種表情浮現在他們臉上。「換你了!」我不是沒有故事,但仍舊看著星星,只怕一講,眼淚奪眶而出。

當年,母親親自送走我們兄弟三人,我知道她忍著淚水含笑和我們揮手道別,是怕這一別就是永遠,所以轉身後我不敢再回頭,卻一路想著從前種種,再也壓抑不了。(鄭曉筠)(許渝昕)(符琳)

 

我從東方走來,在夕暮,沿著裂石雜遝的小徑,每一步,巍巍顫顫地像枯葉一般隨時倒下,映在眼前澄黃的敗藤老樹,在下一秒炸開,不屬於它的色彩散落一地,充斥著烽火交天的渾沌,令人窒息的硝煙瀰漫,迅速在我眼前排列組合起來,轟的一聲,大炮再次擦過腳邊,而我在荒蕪殘破中,找不到掩護……

當我清醒過來,拿出行囊中最重最沉的布袋,開始數,一、二、三……二十六,一大排的書信啊,我真的能找到他們的歸宿完成交代嗎?簌簌地熱淚滑過我髒亂的面容,明明是日夜輾轉的歸途,卻如此不真實而遙遠起來。(簡珮絢)

[1] 日暮時投宿石壕村,夜裏有差役來強徵兵。老翁越牆逃走,老婦出門應付。差役喊叫得是那樣兇狠,老婦人啼哭得是那樣悲傷。我聽到老婦上前說:“我的三個兒子去參加鄴城之戰。其中一個兒子捎信回來,說另外兩個兒子剛剛戰死。活着的人姑且活一天算一天,死去的人就永遠不會復生了!老婦我家裏再也沒有其他的人了,只有個正在吃奶的小孫子。因爲有小孫子在,他母親還沒有離去,但進進出出連一件完好的衣裳都沒有。老婦雖然年老力衰,但請允許我跟從你連夜趕回營去。趕快到河陽去應徵,還能夠爲部隊準備早餐。”夜深了,說話的聲音逐漸消失,隱隱約約聽到低微斷續的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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